围棋作为“争战”之游戏,本就是将战争的基本原理运用到“三尺之局”中,在“攻”与“守”中充满着战争的辩证法。同时,兵与道合,在兵法的战略战术理论中包含着哲学之道,围棋中的“争战”,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是一种“兵家之道”。在中国古代典籍中,有很多军中将领下棋的记载。如《三国志》中费祎、陆逊下棋,《三国演义》衍生出的关羽一边下棋,一边“刮骨疗毒”的故事,以及东晋“淝水之战”前谢安围棋赌墅等。这些描写并非说明围棋对战争有什么启迪,主要是为了表现军事家的大将风度。在行军打仗时下棋,能起到表示闲暇、稳定军心的作用。

 

从汉朝起,就有人开始论述围棋与兵法的关系。桓谭认为围棋与兵法有相通之处,并把棋手分为三等,上者善于笼括全局形势,中者凭力战以求胜负,下者守地求活。这种棋枰上争胜境界的差别,同样适用于战场上的胜负之争。东汉著名经学家马融则在《围棋赋》中直接以兵法解棋,涉及到围棋战略战术的不少精辟理论:

 

“略观围棋兮,法于用兵。三尺之局兮,为战斗场。陈聚士卒兮,两敌相当。拙者无功兮,弱者先亡。自有中和兮,清说其方。先据四道兮,保角依旁。缘边遮列兮,往往相望。离离马首兮,连连雁行。踔度间置兮,徘徊中央。违阁奋翼兮,左右翱翔。道狭敌众兮,情无远行。棋多无笧兮,如聚群羊……”

 

总的来说,汉魏南北朝时期以兵法论棋,大多还停留在围棋与兵法的简单比并,以历史上的一些著名军事人物、战例比附围棋,对围棋本身战略战术的独特性照顾不够。直到更切合围棋的实际,更具实战意义的敦煌写本《碁经》,才开始改变这一局面。此后,宋代刘仲甫的《棋诀》全篇都以兵法之道来论述围棋的具体战术,四篇分为《布置》、《侵凌》、《用战》、《取舍》,最后将意旨归结为:“棋者,意同于用兵,故叙此四篇,粗合孙吴之法”。这最典型地体现了围棋与兵法的契合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中国古代与兵法关系最为密切的棋论当数《棋经十三篇》。《棋经十三篇》为北宋皇佑中学士张拟所撰,原名可能只有《棋经》二字,因其内容、体例仿自《孙子十三篇》(通称“孙子兵法”),故从《忘忧清乐集》开始,人们就习惯称之为《棋经十三篇》。

 

在篇章设置上,《孙子兵法》分计、作战、谋功、形、势、虚实、军争、九变、行军、地形、九地、火功、用间。《棋经十三篇》为棋局、得算、权舆、合战、虚实、自知、审局、度情、斜正、洞微、名数、品格、杂说,二者都是十三篇。

 

在具体内容上,《棋经十三篇》也充满了兵家文化的精神,处处以《孙子兵法》中的战理来说明、论证棋理。《孙子兵法》谓“先为不可胜,以待敌人之可胜”(《形篇》,“故知胜者五: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;识众寡之用者胜;上下同欲者胜;以虞待不虞者,胜;以逸待劳者,胜;将能而君不御者,胜……知彼知己者,百战不殆”(《谋攻篇》),《棋经》则强调“故知己之害而图彼之利者,胜;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;识众寡之用者,胜;以虞待不虞者,胜;以逸待劳者,胜;不战而屈人棋者,胜。”(《自知篇第六》),不仅内容,连句式、用语都十分相似。

 

《棋经》充满了辩证法,“凡棋有益而损者,有损而益者……有始近而终远者,有始少而终多者。欲强外先攻内,欲实东先击西。”(《洞微篇第十》)《孙子兵法》也强调,“兵者,诡道也。故能而示之不能,用而示之不用,近而示之远,远而示之近……攻其不备,出其不意。”(《计篇》)。

 

《孙子兵法》在开篇《计篇》中即强调“算”的重要性:“夫未战而庙算胜者,得算多也;未战而庙算不胜者,得算少也。多算胜,少算不胜,而况于无算乎!”《棋经十三篇》专辟《得算篇》:“棋者,以正合其势,以权制其敌。故计定于内,而势成于外。战未合而算胜者,得算多也。算不胜者,得算少也。战已合而不知胜负者,无算也。兵法曰:‘多算胜,少算不胜,而况于无算手?’由此观之,胜负见矣。”这里的“算”,不仅指具体的计算,同时还包括如何审时度势,洞晓棋局,排兵布阵。

 

整理自何云波教授著《围棋与中国文化》